一湖春水向東流

   第二滴 華英

   很久以前，也是三十多年前，一個女人，剛剛有了女兒。

   有天傍晚，她收拾了一包旅游紀念品，背上幾個月大的女兒，走到了街上，開始擺攤，這是她第一次出攤。距景點近的前面的位置都被人占滿了，她的攤就只能擺在最后的角落里。

   淳安，這個離省城杭州最遠的縣，處在杭州地區經濟發展的末端。有地域的原因，又不完全是地域關系，浙江有大片比淳安更貧瘠的山區、丘嶺、海島、邊寨，從自然環境的角度，淳安可以有更好的開發利用。然而，在大杭州的區域規劃中，把淳安定位在保護水資源、保護環境上，某種程度就是為杭州做出犧牲，不引進過多的工業，不進行充分開發。

   淳安的一方綠水清山是杭州的后花園。淳安經濟發展的速度不成為區域GDP的考核內容。

   純凈的千島湖水流出去，慢慢地吸引了上海杭州的游客進來，有了旅游經濟的淳安千島湖小城，有人把各種自產的土貨，把稚拙的竹木制品拿出來迎客，他們在街上搬個小攤。

   這個女人叫宋華英，她是地道的淳安人，一個倍受父母寵愛，五個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的女兒。她原來在淳安千島湖鎮針織廠上班，讓她放下那份固定工作的，是她剛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，更重要的，是她覺得自己從小就有一種自信，能做生意，會賺錢。

   在開放不久的年代，淳安的百姓也許沒有更多外來的大公司、外企可以上班打工，但他們一樣勤勞，聰明，自強。

   那天晚上，當宋華英背著女兒回家時，心情很好，她一天就賺了四十多塊錢！1991年，那時大城市的許多人，一個月也就二三百元的收入。

   從千島湖鎮的街頭，她開始了自己的事業。

   她是一個外向開朗的人，個子不高，熱情聰明，擅長表達，自帶陽光。

   從賣首飾類的紀念品開始，慢慢學珠寶生意，有了自己的珠寶店，開了一家店，又開一家店。

   做珠寶，行話說，要么不開張，開張吃三年。但宋華英心不兇，和她一起進貨的朋友，在杭州把貨價翻幾倍，華英把利潤控制在百分之五十，顧客來了，再打個折，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利潤就賣掉了，為此，同行朋友也要怪她。

   珠寶店開了十幾年，每次質監局的來檢查，總是對她的珠寶店稱贊有加，所有產品來源質地成份類型，她都能毫不含糊地說得非常清楚。做一行懂一行，這是她對自己的要求。

   和許多浙商一樣，她停不下來。

   在經營珠寶店的同時，她和朋友還合起來辦婚介所，那時的婚介所要求，要有大學文憑，要培訓半年。后來放開了，婚介所門檻變低，就魚龍混雜了。

   問她，做了這么多年的生意，遇到過什么困難嗎？

   她說，沒有，我這個人做什么事好像都順風順水的。

   我差點就信以為真了，因為她總是開朗坦然地笑著，沒有一絲困惑，沒有一句抱怨。

   直到她說：我在四川開礦，投了一千多萬，至今一分錢也沒拿回來。

   浙商的痛，浙商的難，都刻寫在財富與榮耀的反面，有多少汗水淚水艱辛失敗，只是他們不說而已。

   宋華英的今天，仍在淳安千島湖鎮上，那是一片綠意蔥籠的果園，叫雙英家庭農場。可以說，這是淳安最高端精致的果園。

   農場不大，占地106畝。核心項目有四十多畝，那是高度智能化的溫室玻璃鋼化大棚，電腦大屏監控著水、溫、光、肥，最厚實的鋼化玻璃，冬有絲棉，夏有遮蔭，里面全部是日本引進的優良品種，紅陽獼猴桃、陽光玫瑰、妮娜皇后葡萄、空中草莓、紅美人橘子。整整齊齊，排列得儀仗隊似的。你稍稍俯身，就可以看見碩果累累的青葡萄，如戰士手里的鋼槍，真的，沒見過這么帥氣、豐滿，訓練得這么劃一的果樹林。

   大棚里，地面鋪著白色的塑料布，干凈整潔，走在上面，面對一隊綠色列兵，真有一種首長般的喜悅。

   一個珠寶商人最后選擇種果樹，這個彎轉得確實有點大。

   宋華英說，一開始純粹是憑熱情，看到老家的人都出去打工了，母親所在村里，大片土地被拋荒，覺得可惜，又對植物水果有興趣，就弄了幾畝地來試種紅心獼猴桃。

   家里人全都舉手反對，一個女人做珠寶，白白凈凈的，珠光寶氣的，生意也不差，為什么要去種地啊。村里的老農也來勸：肯定要虧本的，我們農民都種不好。

   雖然出身農家，但宋華英還真沒做過農活。在第一鋤頭挖地種樹前，她沒有體驗過農業之難之久之艱辛。

   幸好，命運待她不薄。種紅陽獼猴桃的第一年，六月里，早熟的幾個果子掉地上了，有人撿起來吃了一口，立刻大叫，很甜啊！宋華英都不敢相信，她人生親手種的第一枚果實，竟然有這么好的味道！

   成功就是這么近，這年八月是獼猴桃的成熟季，她的獼猴桃賣48塊錢一斤，一個都要近十元，還脫銷了。

   第二年產量高一點，以后每年的價格都保持著每斤30、35兩個價。

   從種第一株獼猴桃苗開始，雙英農場已經經營了九年了。從開始的興趣種植愛好種植，一點點地修正改造，到現在走上了正軌，按片劃區，高低分布，季節輪換，品種優選。雙英農場的果實，每年有十個月的收獲采摘期。其中四十多畝的高精專區，每畝的收益都在十幾萬元。

   她聘請了省市農科院的植保專家為農場保駕護航，他們教她選育最好的果苗，科學種植，不打農藥，用中藥治病蟲……

   她邊學邊做，成了農場的技術員。農場有六個固定員工，果園忙碌的季節，她會雇請二三十個村里的留守老人們一起來幫忙，手把手地教他們疏果扶苗采摘。

   而她自己，每天在地里干活的時間都在十幾個小時。

   做農業會辛苦，宋華英是有準備的，但這樣的辛苦還是遠遠超出她的預料。

   經常有人會問她，你對自己的改行后悔嗎？

   她說，不后悔是假的，那個差別太大了，但現在我很有成就感，這是以前做其它事情不能比的。我很用心，政府對我也很支持。確實，每天看著果園的欣欣向榮，姿意豐沛，那種生命的神奇，萬物在陽光下閃耀，比做珠寶要快樂很多。

   一般做農業的人，因為辛苦，因為日曬雨淋，都會顯老。但宋華英很奇怪，所有人都猜錯了她的年齡。她的外貌，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，她的精氣神更年輕。你和她交談，會覺得非常自在，會不知不覺地被她感染。

   她健談，開朗，坦率。

   她說愛人因為從小被領養，家里就有六個老人，在農村，孩子送人了，長大了一般就沒有撫養的責任了，但宋華英兩口子，對六個老人都一樣盡心。而且這些七八十歲的老人，脾氣好的壞的，性格好弄不好弄的，都喜歡和她住在一起。

   這個農場，又是個快樂大本營，節假日雙休日，寒暑假，親戚家人一來就是兩三桌。

   “我有時候常問自己，我這輩子，又管干活賺錢，又要照顧老人，忙得好像沒有自己了。”

   是的，她在創業的過程中，在關愛家人的過程中，活出了自己的模樣。

   淳安，因為它的空氣、湖水、文明、清潔，已成為最適合度假的地方，千島湖鎮，現在是杭州真正的后花園。這個花園里，有一批像華英一樣的園丁。

   千島湖的水，那個農夫山泉，現在每天都在流入杭州，流入每家每戶的廚房。

   而與此相反的，是每到節假日，杭千高速的車流，都在往千島湖方向奔流。

美麗的千島湖（圖片來源網絡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