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湖春水向東流
因為有過11月初的咸水湖,最近幾天在喝茶時覺得味有點不正,就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望向了錢塘江。還好,一江碧水波瀾不驚。這一次因為干旱引起的咸潮,把千島湖水引入濱江和蕭山的工程又提前和加快了一步。十月份,水正咸的時候,我在千島湖采訪。看到那片藍色的湖泊,想到,在這片土地出生的人,有的不曾離開,有的不曾遠離,有的千萬里的離開,都終歸想要回來。這一方湖水,是他們心靈深處的棲息地,是他們飄泊靈魂的安放點,是他們功成名就后可以隱居之所,是他們浪跡天涯,哪怕一無所有后,也要掙扎著回來,在此養傷等待復活的碼頭。
美麗的千島湖(圖片來源網絡)
第一滴 艾芳
很久以前,大概三十多年前吧,我們部門里的同事,集體喜歡上了一個鐘點工阿姨。
阿姨叫艾芳,我還真不確定她的名字是不是這樣寫。
不記得是誰先找到的艾芳,于是每天上班的時候,就會說起她。
小米的老公是個花迷,家里種了許多許多的花,輪到他出差了,每天澆水的任務就要落到小米頭上了,若有刮風下雨,陽臺上架子上的花盆得搬下來,花實在太多,小米不堪重負,就盼著艾芳來。
說起來,艾芳的年齡可能和我們差不多,但不知道為什么,大家都覺得只要艾芳在,所有的難題都可以交給她。
艾芳很快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主雇,等到她把整個星期幾乎排滿后,大家發現,哦,天哪,這一仆,有一辦公室的主。
艾芳很瘦,渾身上下找不出多肉的地方。那年頭減肥還沒那么流行,可她已瘦成排骨。骨感女人做起事來干凈麻利,井井有條。
艾芳進門后,第一件事是把要洗的衣服打濕,分類,機洗的,手洗的浸在洗衣液里,然后她拿出飯包,在微波爐里熱一下。
她給自己做的午餐并不將就,一個盒子,下面是米飯,上面是菜,一般會有兩三種,排列整齊,顏色繽紛,有葷有素,有煎有炒有燉的,看著就好吃。
有時邀請她一起吃點我們的菜,她不拒絕,但會評價一下,說得最多的,是不辣,不夠勁。
艾芳話不多,你問她才說。
艾芳沒讀過幾年書,她說,我只會做做家務。但她當過保潔公司的領班,管著整幢大廈幾十個樓層,十幾個保潔員,那個大樓里有許多公司,一層一層,最后都成為了她們的客戶,艾芳成了個小頭頭,算是承包了整幢大樓的保潔的。
艾芳說,她訓練出來的保潔員,都是眼里有活,手腳勤快,話少的。后來她覺得自己的女兒大學畢業,更懂管理,就把事情交給女兒了。女兒成立了專門的公司,艾芳就離開了。她覺得鐘點工錢多,就當了鐘點工。
艾芳做鐘點工,不在于她做事情的方法。家務活,每個阿姨都有自己的門道,但最終的結果都是差不多的。
艾芳的與眾不同,是她對主雇的態度。
也許是做的人家多了,遇見的事情多了,面對各式人等,艾芳的態度變得寵辱不驚。
她自信,從來不妄自菲薄,看到大屋華庭,金碧輝煌,她不大呼小叫;走進破舊小房,簡單人家,也不嘖嘖感嘆。她淡淡的,聽著吩咐。
她有心胸,你夸她,贊嘆她干活手腳麻利,表揚她機智能干所向無敵,她并不當真。弄得你覺得說多了也浪費口水。
但凡做事,你婉轉地說,她秒懂;你直白地說,她也不生氣。
有人輕慢她,覺得她是個鐘點工,在她面前大聲議論,給工錢時喉嚨梆響,她坦然;有人在她搞衛生的時候,拎個鬧鐘跟在后面,她不惱,照樣不緊不慢地做事。她說,有差十幾分鐘扣我錢的人,也有冬天讓我穿棉拖鞋、用熱水,噓寒問暖的人。
艾芳和另一個鐘點工的故事被同事寫成了報道,題目就叫《鐘點工》,得了中國新聞獎。它肯定的是一個改革時代的新工種,也是底層眾生的生活態度。
我和艾芳碰到的時間不多,平時我都是把鑰匙交給她,搬家了就換一把。只在回家的時候,看到門口的拖鞋擺得整整齊齊,陽臺上衣服晾得滿滿當當,就知道艾芳來過了。后來,家搬到了錢塘江對岸,對艾芳來說實在太遠,很多故事就這樣錯過了。
三十多年后的今天,我再次來到千島湖鎮,看到疊翠的山巒,清亮的湖水,滿街林立的魚鋪小酒店,和湖邊樹叢中高聳或星點的民宿,忽然就想起了艾芳。
想起了有一次她坐在我家的廚房里吃飯,當時我問她,為什么要當鐘點工,當個小老板,不是很多打工人的理想嗎?
艾芳說,我有自己的理想。
我想在杭州做幾年,就回到千島湖,在排嶺鎮上,我的老家,把房子按我心里的樣子修好,在那里開一家民宿,可以吃飯喝茶望山看湖。
艾芳說這話的時候,平靜,肯定,胸有成竹的樣子。
是的,她服務過這么多的人,打理過這么多的大廈,一幢民宿,不在話下。
那時候,我第一次去淳安采訪,得在武林門坐長途車,然后在省道線上一直開,然后在一座座嶺上沒完沒了地盤山,五六個小時的顛簸,終于沒忍住,把長途車吐得一塌糊涂。
還好,在終于見到那片湖水,那片千島林立于深綠湖水之時,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所以,當年艾芳在洗碗池邊嘩嘩的水聲中,開始講述她的愿景時,我說,到那時,我一定去你家。
今天,我自己開車,一路風景地再見這片山水,立于滿目湖景的窗前,叩問山色清風,艾芳,你回來了嗎,你在哪?
美麗的千島湖(圖片來源網絡)
作者:季諧(執筆 徐曉航) 編輯:劉卓文